医患纠纷闹不停症结何在？

        钟南山廖新波等接受本报专访，认为既有医疗体制方面的原因也有公众认识上的问题。

        上周，从广州到沈阳，到南昌到温岭，全国各地报道的医患纠纷恶性事件就有5起。

        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ICU主任熊旭明被患方家属殴打事件未平，10月25日上午，浙江温岭市第一人民医院又发生一起故意伤害案件，3名医生在门诊看病时被一名男子捅伤，其中耳鼻咽喉科主任医师王云杰因抢救无效死亡。医患纠纷在医务界、网友中掀起激烈讨论。

        世界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近年持续关注反映中国的医患纠纷，在所发表的文章《中国医生：威胁下的生存》称：“中国医生经常成为令人惊悚的暴力的受害者”，“医院已经成为战场，因此在中国当医生便是从事一种危险的职业”。

        当医生为什么成了最危险的职业？医患矛盾的症结究竟在哪里？

        短短一周，媒体披露的恶性伤医事件就达5起。在病人为自己是否受到公正待遇忧心忡忡的同时，医生也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否得到应有的保障而提心吊胆。

        10月21日被打，近10天过去了，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ICU主任熊旭明仍没从噩梦中缓过来，他的妻子想起这件事总是落泪。

         当天，一位79岁的危重女病人抢救无效死亡。据在场医护人员回忆，家属因医院无法满足他们将逝者带回家的要求，当场围住熊旭明，将其逼至医护人员休息室的一角进行殴打，致熊旭明身体多处受伤；一位姓谢的医生上前劝阻时被家属按倒在地，头部、下颌被家属用硬物重击受伤；而一位李姓医生同时遭到家属举起椅子威胁。

        眼角膜受损，鼻部撕裂伤，胸腔左侧第八根肋骨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肾挫伤伴血尿，脾出血……诊断结果显示，熊旭明伤得很重，这让许多同事觉得愤怒而不可思议。

        在许多同事看来，熊旭明是个好医生，脾气也好，遭此毒手让人难以置信。该院一位教授在微信朋友圈发出声音：“我忙完下午100多人次的专家门诊，拖着疲惫的脚步去看我被打伤的朋友，我拉着他的手，眼睛在流泪心在流血。谁来为医务人员做主？”

        记者留意到，从10月17日到25日，被媒体披露过的恶性医闹事件就达5起：10月17日傍晚，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西院一名患者因抢救无效死亡，六七名家属不顾医护人员阻拦，闯进重症监护室打砸；10月20日，在沈阳医学院附属奉天医院骨外1科，一位患者将一名医生连刺6刀；广医二院事件未平，10月22日，南宁120急救医生出诊，医生因人手不够想请患者家属帮忙将病人抬下楼，被患者家属拒绝，并遭家属拳打与持刀威胁；10月25日，浙江温岭市第一人民医院发生一起故意伤害案件，其中耳鼻咽喉科主任医师王云杰因抢救无效死亡……

        “医院已经成为战场”。在病人为自己是否受到公正待遇忧心忡忡的同时，医生也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否得到应有的保障而提心吊胆。都说医生是“白衣天使”，为什么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医患之间的冲突却越来越频繁？医生得到的评价却越来越差？甚至演变成一场闹剧？还打人、伤人，闹出人命？这引起社会各界的深思。

        为什么闹？医疗纠纷频发，有医疗体制的原因，有社会背景的因素，也有公众认识的问题。现行医疗制度下，医护人员的激励机制往往与其为医院创造的经济效益挂钩，难免让患者认为医疗就是消费

        中华医学会前会长、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这几天心情很沉重。不仅因为被打的熊旭明主任是他的学生，更因为他也在思考：为什么十年前抗击非典时医患双方能团结一致，医务人员被称为“白衣天使”，而现在一些人眼中却成了“白衣狼”？

        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时，钟南山分析说，医疗纠纷频频出现，既有医疗体制方面的原因，也有公众认识上的问题，“由于各种原因，我国财政对医疗卫生的投入近年来虽有明显增加，但总体还是不足。现在我国卫生开支只占GDP的5%，很难体现医院公益性，医院发展往往只能走市场化导向的道路，多开药、多检查的现象确实存在。”

        这意味着，医护人员的激励机制与其为医院创造的经济效益挂钩，“这样难免让患者认为医生是为了拿更多的‘提成’而让自己做更多的检查，认为医疗就是消费，不信任医院和医生。”钟南山说。

        深圳的“八毛门”事件就反映了患方的这种心态。2011年9月，一名出生仅6天的婴儿无法正常排便，深圳市儿童医院建议做造瘘手术，全部费用需10万元；而孩子父亲陈先生拒绝了手术，到广州一所医院仅开了0.8元的石蜡油，即缓解了孩子症状。10万元手术费与8毛钱间的巨大反差，引起公众对此事的极大关注。初期，不少媒体一边倒地为患方说话。然而，该患儿最终诊断的确为先天性巨结肠，必须手术。

        不仅如此，在现行医疗体制下，有的病人还认为我付了钱，消费了，医生必须给我治好。“实际上，医学科学还有许多未知，并非所有疾病都能治好，疾病本身就是有风险的，医生不是万能的，医学不是万能的。医疗不是消费！”广东省卫计委副主任廖新波在广医二院事发当日就对记者表示，“家属这种鲁莽、野蛮的行径，是缺乏必要的医学知识所致，必须谴责！作为患者，要接受医生的不能，接受医学的不能，而不是一味指责。”

        类似的例子并不鲜见。广东医调委副主任王辉常接到类似的调解案例，“有的病人投诉医院过度医疗，赚检查费，但调查发现，医生只是想更确切地诊断病人的病情，避免误诊；也有家属投诉，病人活着进来，却死着出去，坚信医院负有责任，但其实是因为疾病本身起了变化。其实绝大部分医生都是一心想把病人治好的，他们的职业成就感也来源于此。”

        在不少专家看来，医患纠纷的极端案例不时上演，沟通不畅是重要原因。如今，大医院人满为患，很多专家半天要看上百个病人，工作压力可想而知；而病人在患病时，心理一般都敏感，渴求医生的抚慰与帮助，希望医生能耐心解释。可是，医生往往忙不过来顾不上，也有医生不注意交流表达，在用语、态度上达不到病人的要求，为他们敏感焦虑的心情更添上一层郁闷。

        记者了解到，前不久广州某医院就发生了一起医闹事件，起因就是一位在医院做流产手术的孕妇，因“乏力性宫缩”导致大出血，医生为了救人不得不选择为孕妇切除子宫，但与家属沟通未畅，家属对手术非常不理解，以致后来发展成一起严重的医闹事件。

        为何加剧？

        医疗纠纷不断，与近年没有对鲜明的错误做鲜明的处理有关，久而久之，一些人会认为医闹“违法成本不高”，甚至“大闹大赔、小闹小赔、不闹不赔”

        据人民日报《聚焦·医生执业状况调查》显示，近十年间，医患暴力冲突呈井喷式爆发。

        王辉也提供了一组数据：广东医调委自2011年挂牌至今年8月底，共接到医疗纠纷2788件，其中，调解了610起现场医闹纠纷。

        “在有的人看来，‘打医生’、‘医闹’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为，认为大闹大赔、小闹小赔、不闹不赔。”王辉坦言，他常到各种医患纠纷现场“救火”，“有些患者闹，确实是因为医疗事故导致其身心受到极大伤害，因为不懂法，无知地通过医闹方式解决问题；但还有些患者家属完全是为了敲诈，只要死了人，就要敲医院一笔钱，不管到底是医院抢救不力还是病人病重不治，有些死在家里的也要拖到医院来；更让人无奈的是，有些医院、有些卫生行政部门为了息事宁人，寄希望于用钱来解决问题，无形中助长了医闹。”

        钟南山认为，“闹得这么凶，其中一个原因是过去没有对鲜明的错误做鲜明的处理。之前对医闹者处理太轻，久而久之，人们就会认为，医闹‘违法成本不高’，甚至自己的行为是合理合法的，不会受到法律制裁。”

       南方日报记者了解到，今年6月1日广东省以政府令的形式正式实施《广东省医疗纠纷预防与处理办法》，规定不得在医疗机构寻衅滋事，不可聚众闹事、围堵医疗机构，强占或者冲击医疗机构办公、诊疗场所。在医疗机构抢夺尸体或者拒绝将尸体移送太平间或者殡仪馆，侮辱、威胁、恐吓、谩骂、殴打医务人员，故意伤害医务人员的行为，也被明令禁止。

       “然而在我处理的纠纷案件中，有七成当事人不知道有这一政府令。”王辉担心地表示，“在我们处理的600多起现场医闹中，约有五成是因为患方受到了医闹组织的参与、鼓动和策划，他们有一套完整的组织流程，如在医院焚烧纸钱、摆设灵堂、摆放花圈、违规停尸、拉横幅、张贴标语或者大字报、散发传单等。待家属与医院达成赔偿协议之后，从中获取一定的报酬。”

       王辉透露，前不久广州某三甲医院就出现了一个在医院大堂摆灵堂、烧纸钱的医闹事件，“这个纠纷本来已开始调解了，准备由专家来评鉴责任，但是由于受到医闹组织的挑拨，患方突然拒绝走正常的调解程序。”

        在钟南山看来，这类事件必须严肃处理，“治安事件不要一碰上是医患矛盾就囫囵吞枣、蒙混过关，不能说家属道歉了就改变了犯罪的性质，犯罪还是犯罪，该处理还是要处理。广医二院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将对医生的积极性造成重大打击”。

        集体发声不少医务人员在网上呼吁，凡在医院因医疗纠纷妨碍正常医疗活动，致其他病人健康生命权利受影响的，公安部门须立即以重大治安事件快速处置

        一起起伤医事件，让人不禁想到1年多前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实习医生王浩，这个刚刚被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录取为博士生的年轻人，在2012年3月23日这一天走完了人生旅程——在值班室，他被17岁的病人李梦南用水果刀插进了喉咙，割断了大动脉，倒在血泊中。当时，竟有网民大呼：杀得好！“如果有下辈子，我坚决不做医生，本是神圣的职业，却被一遍遍唾弃成魔鬼。”一位医务工作者感慨。

        而在广医二院事件发生后，广大医护人员打破沉默，通过各种渠道呼吁严惩行凶者。 “频发的医闹事件深深伤了我的心，我真不愿意再干下去了，但如果像我们这种兢兢业业努力为大众健康工作的医生退出这个行业，受伤的又是谁？”熊旭明的同事、广医二院神经内科教授高聪在网络的发问贴被疯转。